[仙剑3]要胡,就推倒 - xp1024.com
《[仙剑3]要胡,就推倒》


盘古之心

“隐隐约约的,又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挣扎地醒来,依旧满眼熟悉的赤红,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目之所及皆是交错盘旋的、空荡荡的赤色通道,通道之中又有各个分叉,在这偌大的空间中细细编织出一张无可逃避的、无比巨大的网。此间的中央悬浮着一个平台,连接着所有通道,她始终走不到平台,有一团光罩住整个平台,隐隐能看到有个人影端坐于平台之上。

“实在是很好奇呀。她这样想着,却又对迷宫一般的通道无可奈何。

“这些红色的道路,并非全部是通畅的。大部分被一些黑褐色的硬物所阻,难于辨认正确的路线。

“困在这迷宫中不知有多久了。她不由叹了口气,拍拍身上的浮灰,从地上坐了起来。幸好这诡异的迷宫内灵气充沛,且仙子无需餐饮,否则,她大概会因为仙力枯竭而虚弱致死躺在这个不知名的鬼地方化作尘埃散去吧。

“自神界地气异变、神树疯长之后,她便被神树之根带到这里。那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对于如她般的草木仙子更是噩梦。在那片颤抖着的神界土地之上,吸收地气而疯狂生长的神树将它巨大的、布满整个土地的根系自上向下蔓生。期间,部分草木仙子之本体被席卷而来的根蔓卷入下界,在仙子们的哀嚎中硬生生地被绞成了碎片。

“她有幸未死,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被扔进这个猩红的迷宫。迷宫之中仍能看到深埋其间的神树根须。

“她艰难地将根扎进脚下的土地,吸收天地灵气疗养自己。仿佛是静止了时间,她无法通过光线的变化和风的气息来判断时间的流逝,深陷于静寂与孤独,她在睡梦之中时常听到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和谈话声,甚至兵戈交接之声响,但醒时空无一人。

“那些,想必是幻觉吧。近来幻觉越发严重了,无法忍受孤独寂寞的人或者是仙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不知道,却直觉地认为,那一定非常可怕,又令人生出无限的同情……”

“喂,我说,”立在一旁的仙鹤打断她的话,质疑道,“这是不是太压抑沉重了,一点都不符合实情好不好?”

她默默地磨了磨牙,道:“哪里不符合实情,这完完全全就是我的写照!”

“得了吧,”仙鹤嗤笑,抖了抖它黄铜色的翎毛,发出一阵哗啦之声,“我遇见你那会,你正高兴地咬手指头玩呢!”

“……你哪里看出我很高兴?”

“那一脸的傻笑。”仙鹤毫不留情地说。

她一噎,咬牙道:“作为一只鹤,你真的分得清表情吗?”

“唉唉,别吵架嘛。”哼将出声劝架。

“闭嘴,你个红皮!”她和仙鹤一同扭头怒道。

哼将气恼,站起来挥了挥手,说:“喂,不带人身攻击的!我这是业火惊雷甲!”

“就算给它一个威武的名字,也不能改变它给了你一身红皮的事实。”仙鹤讥笑地说。

她接道:“就算是个红皮,也请不要自卑。因为众-生-平-等。”

“哼!”哼将从鼻中哼出两股白气,正正喷到她和仙鹤身上,俩仙躲避不及,瘫软在地。

“……不要乱放仙术啊。”仙鹤勉强抬起头,有些愤恨地说,旋即又软倒下去。她试图扭动自己的身体,以躺得更舒服一些。

哼将见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盔。

“说起来,小草仙,你叫什么来着?”一旁沉默着的哈将突然问道。经他这么一提,他们才想起他们在没有互通名字的情况下聊天聊了很久。

她想挠挠头,但悲催地发现仙术的效力还在,只得作罢。

“名字啊,还没取呢。当时草木仙那么多,叫声阿花一大片草仙会回应。”

仙鹤似乎想到了什么,回了一句:“说得也是。”

“啊,你也有这种烦恼吗?”

“是啊,名字重叠率太高了,还有的干脆就叫仙鹤童子了。”

“这么说来哼哈二将还真是方便,完全不用废脑子起名嘛。”

“就是说嘛……”

两道怨恨的眼神在哼哈二将身上扫来扫去,二将沉默以对。

她顿了顿,说:“你可以叫我忆秋。”

“你是草吧,到了秋天不就枯萎了么你怀念个什么劲。”仙鹤习惯性讽刺了一句,又说:“你可以叫我景明。”

她嘴角一抽,骂道:“明明是只鹤居然敢起含有‘明亮的太阳’之意的名字,你以为你是三足乌①吗?!明明云游之类的名字比较适合你吧!”

“……那是我美好的理想。”仙鹤有些尴尬地说,试图转移话题,“说起来,你的本体是什么,能说吗?”

“鬼草②。”她相当干脆地给了答案,表情甚是骄傲和自豪,却换来三仙茫然的问话:“那是干什么用的?”

她表情显得有些憋屈,许久才吐出一句:“食之忘忧。”

“忘忧就忘忧,干嘛起那么恐怖的名字。”似乎仙术的束缚之力退去,仙鹤景明站起来,用力拍了拍翅膀,吹起一片尘土。

草仙忆秋连忙爬起来往旁边闪去,跺脚叫道:“不要扇灰到我身上呀!这里可没地方洗衣服!”

“灵力凝聚的衣服需要洗?这是我听过最不好笑的笑话!”

“什么啊,女仙都是很爱干净的,以为都像你一样抖抖毛就干净了吗?哦,我差点忘了,你是铜皮铁骨嘛,根本不沾灰!”

俩仙斗起嘴来就陷入忘我状态,完全忽视了哼哈二将。

“喂,你们就这么随便决定名字真的可以吗?”哈将脸皮一抽,说。

“不要老是吵架啊,吵架不好多破坏友情。”哼将一脸担心地站在他们之间,试图将他们扯开。

“我倒是觉得他们越吵感情越好了……”

“谁和他感情好!”俩仙同时瞪了哈将一眼,又嫌恶地看了眼对方,别过头去。

“对了,”草仙忆秋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盘古之心。”哈将笑了笑说,胖乎乎的脸看起来有些憨厚,“我和哼将是被天庭派来镇守盘古之心的天将。”

“盘古之心?”忆秋被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追问道,“是开天辟地的那个盘古?”得到哼哈二将的肯定回答之后,她反而镇静下来了,喃喃自语:“怪不得灵气如此充沛……如此说来,景明也是镇守此处的天兵?”

仙鹤景明高傲地踱了几步,答道:“这是自然。”

她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仙鹤景明,在景明“你那是什么眼神”的尖叫中慢吞吞地说:“你的战斗力其实可以忽略不计吧……派你镇守?那神将疯了不成?”

景明铜质的面孔上显现出浅红色,似乎非常愤怒,叫道:“就不许我是情报人员吗?!”

三仙的眼神可疑地飘移了一下。

初见

忆秋想有一块属于自己的仙草田。神界的土地根本不可能分与她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草仙,而盘古之心内部的土地……

“就算把所有通道都给你种草,种子何来?就算有种子,没有阳光没有雨露的……你以为所有仙草都跟你一样只吸收灵气就能长成了吗?”景明不留情面地斥道,并且表示,“仙草田你这辈子就别想了。”

她不死心地追问:“难道不能离开此处吗?左右已不在神界,就算天条森森,我去哪里、干了什么他们也不会为了区区一草仙下凡缉拿吧?”

景明却看她良久,似乎突然变了个仙似地,严肃地说:“天规戒律严明。不可任性妄言。但凡护心神将,不可出。切记。”

“可是……”忆秋还欲再说什么,碍于景明的神色,只得咬咬嘴唇,默不作声地就地打坐,闭眼修炼,不去看景明。耳旁传来翅膀扑扇之声,渐渐远去了。

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甚至没来得及抓住。

在神界之时,百花仙子便对她们这些初来咋到的小草仙说,摒除爱憎痴嗔,方可顿悟仙道。她至今仍记得百花仙子无悲无喜地看了她一眼,说:“贪念勿起,执念勿留。”

——大概,她真的不适合当神仙。

身下的土地突然传来一阵颤动,她诧异睁眼,盘古之心的墙壁上,正簌簌落下尘土来。她连忙站起来,颤动更加剧烈了,许多通道被震裂,几块碎片正正砸在她脚前。

难道神树又发疯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一转,忆秋连忙念动咒语,给自己施了一个防御结界。头顶的通道整个断裂,向她砸来,她吓得跪倒在地、双手抱头,防御结界接触到断裂的通道,剧烈地震了震。她脚下的通道也因着碎裂,她不由自主地掉落下去。

她紧紧闭上眼,心中满是茫然。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是一瞬,当耳旁嘈杂的声音轰然退去时,她小心睁开眼,防御结界还在,碎石尘土并未沾她身。

仗着有防御结界,她捏了个诀,将头顶的碎石震开。一道白光令长期生活在昏暗的盘古之心的忆秋双眼刺痛,忍不住闭上了眼,良久才勉强适应光线。施了个仙术,从碎石堆里飞出来,这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无数树木拔地而起、嫩绿的草丛上开着细小的野花、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这里是凡间吗?

她抬起头,云端有一团黑影,似乎正是盘古之心所在之处。

终于出来了。不知为何,忆秋松了口气,继而笑开。

“要找个地方,种仙草。”她对自己说。

远远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她循声而去,是一条在阳光下灿灿发光的小溪。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忆秋有些害怕,但可怕的好奇心驱使她朝血腥味最重的地方走去。一团黑影倒在溪边,似乎是个人。

她连忙小跑过去,那人有一头半长的红发,一对蜿蜒的角夹杂在发中,看起来像是壁画中的应龙之角。她将他翻过来,脸上尽是血迹,看不清模样。解开他的外袍,白色的里衣几乎完全被染红,小心挑开与皮肉相粘连的衣物,最大的伤口自右xiōng斜切至左腰侧,还有众多细小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剑伤。

她熟练地捏了个诀,将治愈之术施在伤口上。

忆秋曾利用天上七日地上千年的时间差,偷偷下凡,被一位医术高深之人收留,学了一些医疗之法。回天庭之后,又央着药仙学了些治疗的法术,至此专攻治疗、防御类法术,攻击系的法术被她丢在脑后。

手下法诀不停,又撕下衣角,沾了些溪水,替他拭去血迹。做完这些,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抬起头却见他已醒了,嘴角微微上提,神色比景明还高傲几分,又隐隐透着股莫名的恶意,一双血红色的眸子微微眯着盯着她看。

“你这治愈之术倒是有些特别。”那人说道,便自顾站起,一把扯去身上破碎的衣物,用法力凝聚了一身黑衣,然后转身就走。

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呀,她的存在感微弱至此了吗?忆秋的嘴角止不住抽了抽。

“喂,你知道怎么去盘古之心吗?”她喊道。

那人脚步不停,转眼已不见踪影。

“真是个怪人,”她喃喃道,“高傲得也太夸张了吧……”

突然一道剑气从身后迸射而来,忆秋身体一转避了开去。那是一个少年,一手拿剑,一手捏着剑诀,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妖怪看招!”他叫道,向前冲了几步,一剑朝她砍来。她避开来势汹汹的剑,将定身术戳在少年的额上,然后退开一步,看着少年瞪大的眼睛有点茫然无措。

“我说少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就算她再废也是个仙,居然会被错认为妖怪?忆秋有点尴尬,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在盘古之心修炼不慎入魔而不自知。

“妖孽!”少年怒道,“如今人赃并获还敢狡辩?被你所害之人的衣物尚在那里!”

忆秋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学那人干脆利落地走掉。

她按了按有些胀痛的额头,说:“少年,你可有感受到妖气?”

“没有!”他承认得也相当利落,“但是有比妖气更为强烈的煞气!”

……她已经不想解释了。

“若我是害人之妖,”忆秋尽量保持声音平静,道,“何必跟你废话那么多,早在你受定身术束缚时将你杀了增强修为了。”

少年犹豫了一下,又怒气冲冲地喊:“谁知道你这妖怪打的什么主意!”

忆秋面无表情地离开,不再理会那少年气急败坏的叫喊。

蜀山道士

这里果然还是她认识的凡间!刚才那个少年根本是个异类!忆秋幸福地捧着老婆饼,想。

当她在“据说很出名的xx楼水晶肘子”和“某老板娘强烈推荐的烧鸡”之间艰难抉择之时,身后一声中气十足的“妖孽”将她拉回了现实。她身子一侧,一把锋利的铁剑与她擦身而过、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刺去,举剑的少年因重心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路人见状纷纷逃走,小摊贩也迅速收拾了东西躲了起来。

待少年愤愤爬起,忆秋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怎么又是你啊,少年……年纪轻轻脾气这么坏可不好,会未老先衰的。不过,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自学成才的吗?”

少年傲然地挺起xiōng膛,朗声道:“吾乃蜀山盟玉竹①真人门下弟子,秦归②!”

忆秋强忍想笑的冲动,问道:“……你……可有个师兄弟叫防风③?”

“你如何认得防风师兄?”少年秦归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一脸了然,“难怪防风师兄近来精神恍惚,时常呆坐在房内,竟是被你勾去了魂魄!今日我便收了你!”说罢,扔出一道火符。

“关我什么事……”她嘴角一抽,甩袖将火符收入,又一个定身术将他制住。她讥笑道:“妖与仙都分不清楚,还敢下山捉妖?只怕是九命之猫,都嫌命不够。”

“妖孽,快解开!与我堂堂正正一战!”秦归又羞又恼,脸色通红。

“……明明是你偷袭在先,纠缠不休在后,怎说得我欺负了你似的?”忆秋纳闷地说,又贼笑道,“左右你被我定住了,索性刺你个大花脸如何?也好叫你长长记性。”说着,便将秦归的剑取下,在他脸上比划起来。

忆秋突然察觉到一股凛然之气靠近,脚步一转退开数十步,眨眼之间秦归身边已多了个身着蓝白道袍的青年。他在秦归身上只一拂,便解开了定身术。

“师傅!”少年大喜,道,“这妖孽好生厉害!要不是师傅来了我就……”被他称作师傅的人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便让少年秦归沮丧地垂下头,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劣徒顽劣,惊扰道友了,”那人拱了拱手,说道,“贫道蜀山盟玉竹。”

忆秋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并将剑递还。

玉竹接过剑,礼貌而疏远地向她告辞后便带着秦归离去了。

还只是一介凡人啊……修仙,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忆秋有些怅然地想。

也许她隐隐有犯贱的倾向,吃下了第三份梅花酥之后,她忽然有些怀念那个热血又单纯的少年秦归了,甚至有些希望他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拿着剑对她大喊“妖孽哪里走”。

难道她是景明所提到的被虐狂吗?!……一定是寂寞太久产生幻觉了!

忆秋皱着眉头把最后一块酥饼塞进嘴里,拍了拍手,向旁边的酥饼店老板问道:“请问,蜀山盟在何处?”

“姑娘可是外地来的?”老板笑呵呵地说,“蜀山在天上,可不是随便就能去的。不过,蜀山每年都会招收新的弟子……”

她指了指盘古之心,问道:“蜀山,指的是那个吗?”

“对呀。”老板又叨叨地说了些什么,她心不在焉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告辞。

盘古之心竟然是他们口中的蜀山……然而,在盘古之心中并没有看过或听说过有人类闯入,大约是有结界阻挡或者要通过特殊方法才能进入吧。而穿越结界甚至跳跃空间的法宝道具,她恰巧知道其中一种:千凝魔艮。

难道要去魔界一趟?先不提在里面会不会被魔族杀掉,能不能通过神魔之井都是问题啊……忆秋泪流满面,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学习炼器。

……不过,让草仙蹲在炉火边炼器?啊哈哈哈,不知情的会以为这是新的惩罚方式吧。

草仙大多五行属土,也有五行属水的。对于属水的仙子而言,常年呆在炉火——尤其是太上老君炼丹炉中的三昧真火——边不利于修行。

据说,曾经有个草木仙子软磨硬泡百年之久,终于让太上老君首肯教了炼丹,结果不到一天就被烧回原型、被抬进蟠桃园了,差点神形俱灭。

炼丹尚且如此,炼器……估计会把她自己给炼进去祭器吧。

她踟蹰良久。

也许蜀山上能找到她掉下来的那个缺口?……然后呼唤景明替她开门?忆秋想起景明那日突然严肃的表情,不由得忧郁了。

说起来,她到底是为什么非回盘古之心不可呢?

忆秋想了半天,归结于是太久没晒太阳导致了严重的营养不良,从而引发偶发性精神混乱等症状。

也许,她应该在凡间游荡一阵子好好进行光合作用,而不是回盘古之心催眠自己修炼成一朵蘑菇。

但是对这不知过了几百年的凡间又不甚熟悉……忆秋不由冒出以“让少年秦归为她引路游玩以偿还对她的惊吓”为借口向蜀山盟借人当导游的念头。

她决定上蜀山。寻了个偏僻的树林,对自己施了隐身诀便朝蜀山驾云飞去。

天道

有一个在神界流传许久的传说:姮娥在广寒宫孤独寂寞,相思成疾,最后竟神志不清。见仙便说“你终于来了”,然后狂笑着挥舞丝带追杀而来——这也是导致广寒宫无仙敢踏入一步的主要原因,美女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啊。当年神帝将吴刚被放逐到广寒宫附近伐桂树未尝不是抱着让他去死的心态,但不知为何他不单没死还砍树砍得很开心。神帝知道后忧郁了很久。

忆秋现在也忧郁了。

少年秦归又一次站在她面前——在她刚刚爬上蜀山的时候——在第一时间拔剑、捏诀,动作流畅得令她咬牙切齿。

“……我说少年,我们的相遇能不能换个方式?不要每次都刀剑相向的行不行啊!”

秦归一脸警惕地说:“虽然师父说你并非妖物,却始终算不到你的来历……可疑人物!”

忆秋的脑中瞬间闪现了一个yīn暗的念头。

旁边一面相沉稳的少年将秦归的剑压下,说:“不得无礼。”然后又朝忆秋作了一揖,道:“在下蜀山弟子防风,师弟多有得罪,还请阁下海涵。”

“无妨。”她挤出了一个笑容。

秦归收了剑,仍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嘟囔了一句:“笑得真难看。”

忆秋默念了几遍清心诀,硬将那个yīn暗的念头压了下去。

防风拱手道:“在下二人先行告辞。”便匆匆而去。秦归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在蜀山上乱来小心我师父收了你”,跟了上去。

“历练?”

“拯救苍生!”

于是,草仙-闲得很无聊-忆秋便正大光明地跟了上去,并厚颜无耻地说她希望略尽绵薄之力拯救苍生。

蜀山老道士们(闲来无事)夜观星象,卜到魔剑将要在姜国诞生造成生灵涂炭的卦象。便派爱徒防风前去探查一番,并把魔剑带回来(作蜀山的镇山之宝)。少年秦归以历练之名(死缠烂打地)跟着去了——括号里是忆秋的加注。

腾云驾雾虽然是比较基础的技能,但鉴于目前的凡人还没有修炼到这个境界,忆秋只好委屈自己跟防风共踩一把剑了。

“佩剑的话,刚才飞上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了。我正准备砍条树枝做一把木剑呢。”她如此回答秦归。后者因为御剑术修习不佳,自己飞都勉强再带个拖油瓶必定会惨死在途中而不得不痛心疾首地让“心怀不轨的家伙”跟他“老实巴交近来还害了相思病的师兄”近距离接触。

顶着一脸“师兄我对不起你”的表情,秦归少年泪眼朦胧地踩着剑跟在旁边。

“你师弟……很可爱。”

“……见笑了。”

由于身为人类不得不进食饮水补充睡眠以及不可抗拒的天气原因,他们足足花费了十天才抵达姜国。而此时的姜国,已呈现出一幅衰败的景象。

防风掐指一算,脸色大变朝城内最宏伟的建筑冲去。忆秋重心不稳差点摔了下去。秦归看了看木然地坐在道路两旁似乎是在等死的人们,手足无措地跟了上来。

天空中隐隐有隆隆的雷声,天色似乎渐渐暗了,风不安地撞击在大地上传播着某种危险的信息。黑云突然聚集在皇城上空,隐隐有嘶鸣声在云端响动。敌国大军的喊杀声从城外传来震耳欲聋。

看着荒芜的宫殿上盘旋不去的怨灵,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魔剑已成,灾难已无可避免。”防风说道。

仿佛回应了他的话,一场雨骤然而降,淡红的雨幕中掩饰不去的血腥之气将城内外的惨叫声映衬得格外凄凉。

“快进宫殿!”防风喊道,拉扯着秦归躲进宫殿避雨。

忆秋将距离最近的、躲在屋檐下的孩子抱了过来,塞进防风怀里返身又冲进雨幕。猩红的雨水打在身上腐蚀了衣服和皮肉,结界甚至不能支撑一盏茶的时间。忆秋不断撑开结界,又将一个找到的幸存的婴孩护在身下躲进宫殿内。她几乎变成一个血人,被雨水腐蚀得露出部分肩胛骨和指骨。

满含毁灭之力的雨水敲打着砖瓦发出噼啪之响,怨灵在上空徘徊不去低吼嘶鸣。

防风惊悚于她依然站立似乎生命顽强,拼命地拖住她,对秦归叫道:“拿药来!”对挣扎不休的忆秋斥道:“你不要命了!他们已经死了!”

秦归抖着手将药粉胡乱洒在她身上。

“死了?”她怔怔地重复了一句,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她依旧无法挽回他们的性命。如同当年神树暴长、粗壮的根系绞碎了无数草仙。

“你救了两个孩子。”防风声音干涩地说。

忆秋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露出苦笑,低头为自己治伤。若她并非仙人,此时已经全无气息了吧。只是仙人也会死亡,逃不脱轮回。

眼前突然出现一席褐色长袍下摆,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上面绣着的黑云暗纹。那人眉头一皱,说:“怎成这副模样?”

他身上的仙气让忆秋心生警惕,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

“景明。”他答得倒也干脆,却令她惊叫起来:“不是铜鹤吗?为什么随随便便地就成人形到处跑了啊?!”

景明给了她一个白眼,说:“喂,我说,你赶紧把那两个小鬼杀掉跟我回盘古之心。”

防风闻言立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将抱着婴儿的秦归和另一个孩子挡在身后。

“什么?”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为什么?”

景明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仿佛没有神采,认真地说:“你不该擅自改变他们的命数。”

她睁大了眼睛,愤怒的情绪在她心中不断膨胀。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尖叫道:“我救他们也是他们的命数!”

“还不懂吗?早在神树之根扎入盘古之心时,你的命数就断了,”景明不在意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若永生留守于盘古之心,你自可无恙。擅改命数是重罪,你又岂会不知?”

这一切于她太过荒谬。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我想活着,难道错了吗?那些死去的生灵,又有几个是他们自己想死呢?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难道不对吗?”

他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清楚而沉重地敲在她的心头。

“天命岂容尔等妄为。”

忆秋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和yīn暗情绪的增长,然后,她听见自己yīn沉的声音。

“只凭‘天命’二字便要否定我的存在、我的一切?”她冷笑出声,脸上显露出狰狞之色,“天道?可笑!”

竟未成魔

作者有话要说:抽出来,抽不出来,抽出来,抽不出来……  景明垂在两侧的衣袖隐隐浮动。

“已经魔障入脑了吗?”

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一如神界无数被授予仙籍的仙子。她忽然想起了百花仙子空洞的眼睛和麻木的神情。

这便是她修炼百年期盼成为的仙人啊。

一些冰屑般的东西从他袖中滑落,景明拍去掌中残留的碎片,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知道的,我是情报人员。”

隆隆的雷鸣在极近处炸响,一道闪光映得她的面容青白可怖。雨还未停,他身后一片血色。

待她再次清醒,已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却不是yīn冷的天牢,看起来倒像人间的客栈客房,房中的桌子上放着插有点燃的蜡烛的烛台。而她正躺在床上,身上压着被子,伤口已经被人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过了。

忆秋隐约记得自己四处逃窜躲避天兵的追杀,防风和秦归趁乱带着两个孩子逃走了。草仙天生不善战斗,失血、灵力大量消耗、感知变得迟钝、视野也模糊不清,她最终倒在一个树林之中。

难道神帝急诏将天兵都带回去令她侥幸逃过了吗?还是她其实被抓回去了但是神帝慷慨大方地放了她一马?忆秋想着,不由得囧了。

神帝如果慷慨大方他就不是神帝了。

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青年男子将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拿眼角扫她一眼便离开,还重重地关上房门。

……她有惹到什么人吗?

忆秋下了床——布条包得很厚,令她的行动颇为艰难——挪到桌子边,那托盘里放着壶、杯子和一个小瓶。壶里面是清水,瓶子里是不知名的药膏。

她灌下半壶水,在房间里转了转,推开窗户却发现外面黑漆漆的——竟然是晚上——于是掀了块地砖,恢复本体,准备把根扎了下去。

是草,有土就能活的。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想着。当年气息奄奄在盘古之心那么yīn暗的地方都活过来了,这次起码还能蹦跶呢。

她几乎刚扎下去就惨叫一声抱着被灼伤的根须跳了起来——土壤中充斥着瘴气。

为什么会偏偏是瘴气啊……忆秋泪流满面,但她立刻察觉到不对劲。瘴气在人间极为罕见,常见地点是魔界——她成魔了么!不对,如果成魔为什么会怕瘴气啊?!她曾经是仙人所以体质特殊?……说出去谁会信啊!

忆秋想到一个可能,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有人误以为她是魔族顺路捎了回来——这要何等悲催的眼神和感知能力才能做到啊!清醒一点啊!

也许、可能、大概她还在人间,只不过是某个因为各种原因而土壤充斥瘴气……也许附近埋了个道行高深的魔族?

……那就姑且这么认为吧。

忆秋忧愁地准备将本体泡进水里疗养,门又一次被粗鲁地推开了。鉴于此时她是一颗草,推门而入的那个身影在她看来异常高大。

她异常灵活地滚到桌子后面幻化成人形、站了起来。那人的眼睛是鲜血的颜色,嘴角微微上提露出一种带有恶意的嘲讽之色,一对褐色的角夹在红发之中,她竟觉得他很是眼熟。

没等她开口,那人眯起眼睛,说:“竟未成魔?”然后便如他的到来一样转身离开,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之中。忆秋瞥见他脖子上的红纹和尖耳朵,才后知后觉地觉察那是个魔族男子。

连这种高傲的姿态都如此熟悉……难道是被景明追杀过所以很怀念在盘古之心的日子吗?忆秋揉了揉额角,上前几步准备关上门,却被一只指甲染得猩红的手阻住了。

“哎呀,真的没成魔?”那女子笑道,自顾地进了房间,将手中的托盘——里面放了一碟烤肉和一个茶壶、几个杯子——放下,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忆秋看着她有点窘迫,问:“听起来你很失望?”

她竟点点头,说:“我们都很失望。本来想看看仙族变成的魔会不会发疯啊自杀啊什么的,还开了个赌局,结果,”她手一摊,接着说,“明明魔气都出现了,竟然又变回仙了。”

忆秋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说:“让你们失望真是对不起啊……是你救我的?”

“不是。”魔族女子说着,投来一个古怪的眼神,语气中隐隐有些畏惧,“魔尊把你带回来的。”

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大的人物自己竟然还不知道吗?!据说那个魔尊残暴不仁荒yín无度还面相极丑,爱好是吃生肉虐待人类少女……

忆秋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吊在房梁上遍体鳞伤的凄惨未来,顿时面色惨白。

“美女姐姐,放我走吧,”她差点失态地去抱人家大腿,勉强维持理智扯了扯魔族女子的袖子,讨好地说,“你看我瘦得皮包骨了肯定不够你们魔尊塞牙缝是不是……”

魔族女子笑嘻嘻地推开她的手,说:“这个我可不敢做主。”临走时不但替她关上门,还体贴地提醒了她一句:“这屋子外头有结界的,仙人可出不去。”

这不是逼她成魔么?!这个禽兽魔尊到底想怎么样啊等她康复了可以虐待得久一点么?!忆秋脑子里瞬间浮现了数个yīn暗的念头,权衡利弊之后,泪流满面地放弃了。

难道说魔尊想知道什么神界秘辛?他应该去抓太上老君啊那家伙可是神帝的左膀右臂,而且百花仙子一众的仙女们各个可都是八卦党忠实成员,怎么看都轮不到她这个在盘古之心里面待了不知道多久消息落后的草仙啊!

忆秋忽然想起一个人间传闻,那后羿被姮背叛之后伤心欲绝,终日闭门不出,一把长弓就此封尘,没过多久失踪了。有说是自杀了,有说出家了,也有说成魔了。

倘若这个后羿成魔这个传闻是真的,那按后羿的战斗值来计算……他从一代英雄变成完全反面的残暴魔尊了吗?!

据说,当年姮娥进入神界之时,动静之大硬将神帝从睡梦中惊醒。当神帝睡眼朦胧地坐在大殿准备随口应下太上老君“将冒犯之人立即处死”的提议时,忽然想看看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于是召姮娥进殿。一看之下,一众性别为男的仙人们立刻清醒了。神帝很有气魄地抗下了来自女娲的巨大压力不单免除了姮娥的死罪还将偏远的广寒宫赐予了她,其不良居心可见一斑。

只是那广寒宫虽为月宫浮于云端之上,却是人间的范围。等神帝一觉醒来兴致勃勃来到广寒宫时,那姮娥已然癫狂。神帝悔恨得几乎要捶xiōng顿足,恰逢人间的吴刚学仙有过,悲愤下的神帝手一挥便将他发配月宫之外的桂树林伐木。只是那姮娥不知为何不但没将吴刚打死,还养起兔子来。神帝长叹一声,对月宫下了禁令。

而正值青春期的女娲一气之下去了人间。太上老君愁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忆秋觉得,她也快掉头发了。

如果魔尊真是当年的后羿,以他的残暴系数来说绝对爱极生恨了。如果得知姮娥在神界的悲惨命运不知道会不会爆发第二场神魔大战啊……

身处魔界

门外永远是黑漆漆的一片,忆秋一直无法确认她的位置,直到魔族女子说出“当然是魔界啊,怎么,你不知道”这一悲惨的事实时,忆秋微弱的希望终于被扼杀。她起初泪流满面地对屋外的结界做无谓的破坏行为,引起数个魔族围观嘲笑,而后终于接受事实放弃无谓地挣扎缩进屋内等死。

当魔族女子再来为她送饭时,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故意脸一板,说:“就算你求我也没用。”

忆秋把脑袋搁在在桌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喃喃自语道:“仙人肉真的不好吃呀……草仙经不起打的,巨灵神皮糙肉厚耐打耐摔抗暑防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太上老君抓不到可以抓百花仙子啊,再不济扯两个星宿下来也行啊……”

她笑嘻嘻地戳了戳忆秋的脸,说:“哎呀,仙人都跟你一样好玩么?”

忆秋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控诉道:“见死不救。”

“你以为是谁帮你包扎的伤口?”女魔挑了挑眉,笑嘻嘻地说,“人类有句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呀,还是想想该怎么报答我的恩情呐?”

……还不如当初死了干脆。只要一想到未来可能的悲惨命运,忆秋的心就疼得滴血。

“怎么那副表情?仙人还真是小气。”女魔撇了撇嘴,道,“算了算了……呐,你是怎么认识魔尊的?”

她忧郁地抬起脸,说:“我不认识他。”

女魔露出一脸“你在说谎”的表情,意味深长地说:“你刚醒魔尊就来探望……”

忆秋茫然地看了她一眼,她刚醒时——或者说她这几天——遇到的人只有端水摔门没看清面孔的青年一只,因她没成魔而失望的红发青年一只,因她没成魔而失望的女魔一只。显然女魔不是,那么……难道她让魔尊替她端茶送水了吗?!这个事实好残酷她脆弱的心脏接受不了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女魔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她按了按xiōng口,虚弱地说:“不……光是想到‘让魔尊端茶送水’这个残酷的事实我就觉得我快死了……”

“……你疯了么?”

“……咦给我送水的那个不是魔尊吗?”

女魔怔了怔,大笑出声。

“哎哟喂,我的小仙人,那苏木①不过是个侍者,你将他看作了魔尊?哈哈哈!竟然会以为魔尊屈尊降贵给你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吗?哈哈哈……”

虽然被嘲笑了,忆秋还是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第一个进来没看清脸的那个,就是红发长角的青年了吧……可她觉得他并不丑得人神共愤,即使看起来有些残暴凶狠……难道她的审美观在盘古之心黑暗的岁月中都变得扭曲了吗?盘古之心究竟是一个怎样凶险之地啊连精神都会被它影响!

“我、我好像对我的审美观感到了极大的不信任,”忆秋苦着脸说。

“……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美。”

“那么,你的审美没有任何问题。”女魔坚定地说,然后收拾了昨天的碗碟。留下“有事可以到门口喊我,我叫半夏②”但是眼神和表情却表达出“没事别随便乱喊,虽然你真的很好玩但我没你那么清闲”的意义,便走了。

魔族是个高傲不逊于神族的种族啊。忆秋如此感叹道。

传闻中的后羿似乎没长角?……也许,人家是成魔后才长出来的。

隔些时日,女魔半夏似乎清闲了一些,便在房里坐了一会陪她聊天。忆秋趁机问她魔尊的习性癖好——也许时隔多年残暴不仁荒yín无度的魔尊负负得正又变成一个健康向上的好青年。

“好战。”半夏半晌才吐出这两个字,停了停,才接着说,“前阵子那场地震,据可靠消息,就是他和那个号称神界第一勇士的飞蓬打了一架造成的余波。飞蓬立刻就被打入轮回了,前几天第一世刚死,第二世估计已经等着落地了。”

“咦,天界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忆秋惊奇道。

所谓天上七日人间千年,神帝打个瞌睡人间就闹翻天各种烂摊子要处理,再考虑考虑开几个小会琢磨琢磨,时间就耽误了几十年。当年金乌闹腾被后羿一怒之下连杀九只,女神羲和③冲上天庭直要后羿还她孩儿性命,神帝愁得直叹气,只得拖,一拖拖到后羿因妻姮背叛而失踪,才勉强将羲和安抚下来——也有传言是羲和气不过,将后羿秘密杀害。

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太上老君作为神帝的亲信,自然有了决策能力。所以经常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由太上老君发布此事的处理方案,再向神帝请示。重大事件比如女神羲和的事,自然要拖上一拖让神帝决定如何应对。

飞蓬被贬,绝对是大事啊!难道太上老君看飞蓬不顺眼以飞蓬功高震主可能直接革命起义掀了神帝宝座于是趁此机会将他打入轮回就此断了他的想念作为处理依据向神帝解释的吗?!好黑暗!

“那,女神夕瑶呢?”忆秋追问,“她怎么样了?”

半夏抬了抬眼皮,反问:“她是谁?好像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名字。怎么,是你熟人?”

“她对我有恩,”她犹犹豫豫地答道。

自忆秋到达神界,女神夕瑶便在看守神树。忆秋听药仙子说女神夕瑶专修治愈之术且修为不浅,便偷偷摸摸地到神树附近找她,求她指点。起初女神夕瑶冷着脸不予理睬,被磨烦了,便举起花锄威胁要将她擅入神树范围一事上告天帝。忆秋一咬牙,继续求她指点,最终得偿所愿。只是女神夕瑶表示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

女神夕瑶其实是非常温和的仙人,拿着花锄的样子特别美——她们这伙草仙有偷偷讨论过为什么女神夕瑶是拿花锄而不是剪刀。“背个大剪刀有碍美观唉……而且你们不认为两手拿着巨型剪刀残忍地将虫子剪断是非常残忍的事吗?”一个草仙这么说,于是她们私下里都认定了这种说法。

“有消息我通知你。”半夏突然说,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房间里又剩下她一个人,周围迅速安静了下来,连风声也听不到。

忆秋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

重返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哼哼,老老实实说出飞蓬佩剑?我改!  “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放我走吧!……需要向魔尊请示吗?”

“我可是很怕他的,”半夏笑嘻嘻地说,戳了戳忆秋的脸,“乖,自己去哟~”

忆秋忍不住气恼道:“屋外不是有结界么!”

“哎呀,我都忘了。”她没心没肺地笑道,“反正那个结界只对仙人有束缚,你成魔不就好了?”

成魔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魔族早就占领这个世界了!说成魔就成魔以为是喝水吃饭那么简单么?!

忆秋脸色铁青。

“好啦,帮你问问就是。”半夏的眼神可疑地漂移了一下,她强调:“只是问问哦。”

待半夏再来时,看她的眼神特别诡异,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忆秋几乎要夺门而出时,半夏扶着桌子直叹“毁了、毁了”好一阵,才递过一块发光的石头并解释道:“这是千凝魔艮,可在三界自如来去。”

忆秋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穿越法宝千凝魔艮!她居然活着见到这个传说中的东西了么!……啊,不对,她现在在魔界这玩意应该跟鹅卵石一样遍地都是有什么好惊奇的……

即使如此安慰自己,她还是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千凝魔艮。等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奇怪地问道:“咦,要怎么用?”

“在这里设一个记录点,就可以到人间往返一次。别回来得太晚哦。”半夏心不在焉地答道。忆秋的脸立刻绿了。

这是在暗示她不及时回来会死得很凄凉吗?!她不可克制地脑补了一下自己可能的凄惨未来,手颤得更厉害了。

“那、那位大人还有说什么吗?”

“唔,没什么了,除了一句‘哼’之外……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最终,或者说终于,草仙-囚犯-忆秋抵达凡间(放风)。忆秋狠狠呼吸了几口灵力稀薄的空气之后,习惯性开始摸钱包并依靠存银数目决定是去吃饭还是去蹭饭。很不幸,草仙-逃亡人士-忆秋全身上下的衣服都翻了新而钱包却随着旧衣服而去。她站在树林里吹了一阵风,果断决定上蜀山——蹭饭。

用树叶做的符鸟在“带我去蜀山”的命令下晃悠悠地飞了起来。

然而当她站在蜀山的建筑群前时,第一感觉却是符鸟出故障带错路了。

她的记忆明明还停留在那堆看起来甚至有些落魄的茅草房子上,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变成砖瓦房路砖都变成白色大理石了!这变得委实太快了难道蜀山弟子种田的时候挖到金矿古代秘宝什么的了?!

几个似乎是巡逻的少年有些警惕地走上前来,一面打量她一面问:“请问阁下为何上蜀山?”

忆秋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来蹭饭”,斟酌了语句,说:“玉竹真人门下的防风道长和秦归道长可在?”

少年们惊疑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问:“敢问阁下究竟是?”

那个惊疑的眼神令她有些惴惴不安,一时间竟想不出要用什么身份,只好故作深沉地说:“烦请通传:忆秋来访,即可。”便垂手立在一旁。

一个少年留下看住她,其余两个去传话。忆秋直感叹蜀山的形势变幻莫测,从曾经玉竹真人为了一柄不知道有没有的魔剑就把得意爱徒防风派出去跑腿,可见当年的蜀山不但弟子少得可怜连一件像样的镇山之宝都没有。而现在连传个话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能完成的任务还要两个人去做,奢侈啊奢侈,铺张浪费啊铺张浪费。

“果然是你!”一个熟悉到让她牙痒的声音令她精神一振,抬头却看到刚才传话的少年们跟着一位青年向她走来,青年很是高兴地捏着她的肩膀,上下看了看,说:“你果然没死!”

“……你谁啊?”

青年脸色一黑,咬牙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又装不认识你什么意思!”

“秦归?”忆秋终于从他脸上回想起熟悉的面孔,疑惑地问,“你吃了什么丹药吗,怎么老了许多?”

秦归默默地磨了磨牙,瞪了眼窃笑的少年,对忆秋说:“我们进去说。”

捧着热茶坐在厅内,她才知道在魔界一住就是十几年,如同听故事一样听秦归诉说那些过往。当年忆秋遭神界追杀,防风和秦归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蜀山,玉竹真人和其他道行高深的道长讨论之后,决定将他们留在山上修道。防风从景明和忆秋的谈话中得知盘古之心的存在,一回蜀山便开始寻找入口,前两个月还会定时向玉竹真人报告情况,有一天突然不见了,至今他们甚至没有找到尸首和遗落的物品。过了几个月秦归在后山捡到了一柄剑,看上去极为不凡,道长们捋着胡子算来算去只算出此剑与前几日的地震有关,秦归便将它留了下来,目前正挂在墙上当装饰。

“也许你知道它的来历。”秦归说着,将剑从内室取出,小心放在桌子上。

剑柄处悬挂的剑穗看起来很是眼熟,忆秋仔细地看了看,越看越像女神夕瑶当年做的那个,她做的时候忆秋在场,所以印象很深。

“大概是女神夕瑶的佩剑,”忆秋皱了皱眉,说,“可我记得女神夕瑶……就算是淘汰的武器,也应该是剪刀或钉耙之类的东西,再不济也是魔带才对,怎么会是剑?”

他一脸呆滞地掐了自己一把,整张脸扭曲成了一个狂喜的表情,抓起剑一口亲在剑鞘上,大笑道:“神器啊!”

没了防风的牵制,秦归少年越发活泼了。说起防风,他该不会找到了入口结果刚进去就被驻守在盘古之心内部的天兵天将灭得连渣都不剩了吧……怎是一个惨烈形容!话说回来,到底是盘古之心没有结界保护,还是少年防风找到了通过结界的方法?她作为一个在逃人员加上年纪又大了,以身犯险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的下一代去做吧……

待他稍微冷静一点,两眼放光地看着忆秋,问:“那个女神夕瑶,是很强悍的战斗系仙人吗?”

“不,恰恰相反,”忆秋吞着点心,口齿不清地说,“她是专修治愈系法术的仙人。”

“也就是说完全没有战斗力?不可能吧!”秦归一脸“就连你都有战斗力女神夕瑶武器还是剑怎么可能不经打”的表情。

“就算我还在学习阶段而且现在已经废除仙籍,我也是有修习过攻击系法术的。”忆秋嘴角一抽,说道,“夕瑶是守护神树的女神,平时都是拿着个小锄头锄锄草什么的。就算有人攻上神界,神界到处都是战斗系的天兵天将哪里轮得到她上战场?”

秦归立刻露出“我好绝望伤心欲绝心都碎成渣了”的表情,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推开窗户把剑扔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又冲出门去将剑捡了回来。

秦归干笑着解释:“好歹是神器不是。”然后用夕瑶佩剑替换了他自己的佩剑,似乎是准备将它作为武器使用了。

他又说:“至于它的来历……我是死也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这个秘密我一定要抱着进棺材!”面上露出视死如归的绝然。

忆秋瞥了他一眼,将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残渣,无赖地说:“我没吃饱。”

他默默地磨了磨牙,说:“我请你去山下的镇上吃。”

“我要吃烧鸡、烤鸭、红烧鱼!”

“……仙人不是吃素的吗?”秦归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忆秋毫不犹豫地说:“不,仙人是无肉不欢的!”

故障

当秦归听到忆秋目前寄住魔界的时候,一脸“我刚听到师父宣布他不要修仙要回老家结婚于是徒儿们各自散去吧”的绝望表情。

“神魔之间这么友好?!”

“……好像是他以为我成魔了才捡回去的。”

秦归特别真诚地看着她说:“你是重新投胎来找我的吗?我真感动……这张脸和你原来的真像,真的。”

“……我没死。”

“咦,原来灵魂不灭啊。”秦归露出“我懂的你不必解释”的表情。

忆秋愤懑地咬了口鸡翅,咽了下去,朝他呲了呲牙。

“时候也不早了,我走了。”忆秋擦了擦嘴,说。

秦归诧异地看着她,问:“这么快?”

她笑嘻嘻地说:“我可是神界的逃犯啊。把你腰坠上的流苏给我吧,不然下次再来时找你可不容易。”

“你法术这么烂,只有流苏会不会不够啊?”秦归一脸鄙夷地将腰坠塞给了她,皱着眉说,“不要再来了,你这一餐吃了我一个月的口粮呢!”

忆秋不在意地笑笑,将腰坠揣进怀里,取出千凝魔艮,在少年秦归别扭的眼神中回到了魔界。

但是……她的房间好像大了很多?窗帘都换了新的带暗纹的绸布,还加了张书桌!这是何等巨大的变化啊!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纸堆在书桌上?

她凑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不是她所熟悉得神界文字,似乎也不是人间的文字。……魔族文字吗?

背后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你?”

她回过头,半长的红发、盘旋的角……啊,是魔尊……魔尊?!忆秋吓得几乎跳了起来,双手格在身前,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眯了眯眼,绕过她坐到桌子边,拿下一叠纸看了起来。

……原来是她弄错了房间吗?这个态度是等会再算账的意思吗?!好恐怖啊啊啊!

在神界时有听闻不同人制造的法宝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忆秋曾见过某个使用者长出了一头绿毛,她还狠狠嘲笑了他一番,结果被他诅咒早晚有一天她也会遭遇法宝故障并且会遭遇最糟糕的局面……结果这么快就报应在她身上了吗?!直接穿到魔界首领的房间里啊!他的诅咒好可怕不要这样啊!

忆秋胆战心惊地向他鞠了一躬,支支吾吾地说:“对、对不起,打扰了……”然后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但是走了两步便撞到了空气墙被狠狠地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抹去眼角的泪珠站了起来,拍掉衣服上的灰,僵硬地伸出手拍了拍那空气墙。

结界,又是结界。

施了几个攻击法术,结果只进一步确认了结界的结实度不是她的攻击力就能打破的。她觉得自己瞬间憔悴了许多。

那就是说,只能……忆秋僵硬地回过头,仿佛看见了一个yīn森黑暗的漩涡,旁边还插着一块“欢迎到地狱来”的牌子。

忆秋不断给自己鼓气,又挪回魔尊的书桌旁边。

“那、那个,”忆秋几乎带着哭腔,说,“那个结界……麻烦您把它……”

魔尊仍坐在椅子上看文件,连目光都没有从文件上移开。

无动于衷啊,无动于衷啊!忆秋泪流满面地看着魔尊的侧脸,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书桌上的文件渐渐被批改完堆到了另一边,忆秋心里充满了“改完就轮到算我的帐”的绝望。

魔尊站了起来,忆秋骇得全身僵硬,甚至屏住呼吸。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每走一步她的心便下沉一分,忆秋绝望地看着他越走越近,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连个结界都弄不开,仙人果真无用。”

然后,一室寂静。

忆秋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了看周围,魔尊已经走了。她大口呼吸着空气,用袖子抹去额上的冷汗。

抱着劫后余生的心情她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她再也不要来这个房间了!绝对不要!

心惊胆战地活了几天之后,忆秋终于确定魔尊不打算这么早让她去轮回,注意力便转移到怎么让生活过得充实上。魔界的土地过于荒凉似乎不适合种草药——她移植来的普通草药都无法生长。大概是没什么魔敢来魔尊的地盘闹事,这附近长着的看起来很恐怖的树保存得很好,甚至结了些果子。果子的表皮是绿色的,形状虽然各有不同但都像人的面孔,甚至将它摘下来的时候果树还会发出尖叫声。

魔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神奇之地啊!瘴气还有改造果树促进变异的功效吗?!

忆秋抱着探究精神剥开果皮,里面是猩红的果肉,汁水也是红的,淌在手上看起来血淋淋的。她强忍恶心尝了一口,竟然觉得很好吃……她果然还是神智不清了吧,大概,已经瘴气入脑了。

忆秋自暴自弃地向半夏借来几个罐子,打算试验性地酿点酒。

半夏表示:“你酿出来的酒,理论上是仙酒,但也许会充满瘴毒。魔族喝下仙酒或者仙族喝下充满瘴毒的酒会有什么下场呢?我真期待。”

被这样期待她怎么高兴得起来!

醉酒

两年间陆陆续续酿了些酒,都埋在她院子里的那棵树下面。直到整个院子里一挖便是一个酒坛,忆秋才惊觉这酒有点多。在半夏的怂恿下挖出两年前埋下的那几坛,抱着必死的心态在半夏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喝了一小杯。然而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忆秋都没有出现昏厥、口吐白沫、脸色泛青等的症状,半夏才惋惜地拿走了一罐未开封的酒,似乎是准备找个魔来试验一下。忆秋为那个即将作为试验品的魔族默哀。

这么多酒难道她要全部喝完到醉死为止么?忆秋抱着酒罐子一脸愁苦。

浪费是可耻的。她叹了口气,给自己满上一杯又一杯。

俗话说喝酒壮胆。草仙-酒量很差-忆秋在喝完一坛酒之后变成草仙-醉酒-忆秋,看着一堆酒坛冒出找个人陪她喝酒的念头,于是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走出门去。

半夏在哪呢?她想着,一步一摇地走着。旁边的房门突然打开,忆秋吃了一惊,迟钝地扭头看去,那面孔挺眼熟。

眼熟就是熟人了。她这么想着露出个笑脸,说道:“哟,早啊。我请你喝酒。”然后跌跌撞撞地进了房门,眯着眼寻找桌子。

酒缸砸在桌子上发出呯的一声闷响,忆秋迷迷糊糊地抱起一只酒坛往杯子里倒酒却将酒水洒得到处都是。酒坛突然腾空而起,那人不知何时站在身侧,袖子一拂除去桌上的酒液,然后稳稳地倒满两杯酒。

忆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过一只酒杯就往嘴边送,喝完似嫌不够又去抢他面前的那杯。

那人顿了顿,又拿过一只杯子斟酒给自己。

“女娲其实暗恋神帝暗恋了好多年,”忆秋的声音有些含糊,她说,“她和神帝是兄妹,亲的。神帝知道暗喜得不得了但总装模作样装傻充愣。后来他见了姮色心大起不顾女娲反对把她留下,女娲气得脸都绿了,就离开神界去了人界。神帝听到之后头疼地对太上老君抱怨这青春期的女人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她要去就随她去,等她消了气,自然而然地就回来了。估计神帝是碍于所谓男性尊严面子问题吧。”

那人一言不发地听她说着。

“神界盛传百花仙子长得美丽又空灵就是脾气冷了点是个冰美人。但她其实是个面瘫,而且热爱八卦并将手下所有花仙子都培养成了八卦党忠实的一员。神界花草仙子是最多的,有花草仙子的地方就有八卦。

“还有个武力值很高的女神,水碧,几乎是公认的第一大美人了。但上天赋予她美貌的同时,也给了她扭曲的审美观。她认为,长得如钟馗那般才叫美人。曾经有个初来咋到的天兵刚见她时惊艳得脚下一滑,被她看到,怒火滔天地叫道‘老娘长得就那么见不得人么’,那天兵被当场打得半死;痊愈后再见水碧吓得扭头就跑,她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再次将他胖揍一顿,留下一句‘老娘丑得吓坏你了吗’带着怒意走了。

“那些个花仙子不仅喜欢八卦神界。”

那人突然站了起来,转身便朝门边走。忆秋喝得醉醺醺浑然不觉,打了个酒嗝,接着说:“还喜欢八卦魔界,比如魔尊。”

他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关上门,又坐到了她旁边。

“她们说魔尊长得很是丑陋,猥琐之气汹涌而出,特别喜欢吃生肉,还有虐待人类少女的癖好。”

那人重重地放下酒杯,冷哼一声:“一派胡言!”

忆秋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觉得,魔尊明明长得很好看。”

他喝了口酒。她站起来抓起酒缸,费力地倒了杯酒,又跌坐在椅子上,补充了一句:“就是有些可怕。”

那人冷笑一声:“如何可怕?”

“每次看他都是一脸‘老子天下第一你们这些喽啰我根本不屑一顾’的表情,”忆秋皱了皱眉,说,“不过,却在我危难的时刻救了我,也许是个好人呢……”

“哼,”那人一口饮尽杯中酒,有些嘲讽地说,“那只是他一时兴起。”

“但我确实是因他而活了下来……一直都没跟他道谢呢……”忆秋晃了晃脑袋,似乎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仍将酒倒入口中。

“也许他不稀罕。”

“不稀罕?会吗?也许是他寂寞太久了。”

“无聊。”那人嗤笑一声:“你又知道?”

“猜的。你当什么真?”忆秋口齿不清地说道。她再次将酒杯送至嘴边,发现杯中已空无一物,带着怒意将酒杯砸在桌子上,语气凶狠地说:“给老娘满上!”

一团黑影飞来,脑袋上一阵剧痛,由头顶倾下什么冰冷的液体浇了她一身。忆秋觉得眼前景物一晃,便失去了意识。

周围是一片极致的黑,忆秋有些迷惑却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某处似乎传来召唤之声,她恍惚地走去。她突然看到一团柔和的光从侧面缓缓靠近,忆秋停了下来。光团之中是一个赤脚穿袈裟的和尚,他手中拿着一串念珠,脚边跟着一个长相奇特的动物。那动物仿佛有灵性一般,看了她一眼。他的面孔并不特别,却让人有一种心境平和的感觉。

他的步子很慢,走到忆秋面前时冲她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神魔之间,并无差别。”

忆秋疑惑地看着他,他只是笑,拨着念珠迈着缓慢步子渐渐走远。

她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漆黑一片。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终究满腹好奇地走了过去,眼前出现一团团小小的、萤绿色跳动的东西。近了,才勉强看清前面有一座高大的建筑,周围萤绿色空浮着的、如燃烧着的火焰一样的东西将它映得极为yīn森可怖。

再走近几步,建筑上的匾额用极为飘逸的字体写道:森罗殿。

忆秋震惊了。

殿外的鬼差上前几步将她拖进大殿,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站在门口堵什么路非要拖你进去不可吗现在的鬼都在想什么只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大殿之内,最高处放了张案几,一个络腮胡子表情狰狞的中年男子——大概是阎摩罗王——坐在后头。旁边站着一位长得凶神恶煞,甚至有些yīn险的络腮胡子青年,手里还拿着笔和看起来像账簿的册子。其侧又有笑容可掬的绿袍中年人、表情严肃的紫袍中年人和一副大义凛然目光炯炯的中年人。

仙人终究逃不脱轮回。忆秋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句话。

络腮胡子青年翻着手上的册子,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然后又翻了翻册子,直到阎摩罗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才凑到阎摩罗王耳边私语一阵。阎摩罗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挥了挥手,络腮胡子青年站直身子、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生死簿上没有你的名字,你走吧。”

忆秋有些发懵,问:“这是何意?”

络腮胡子青年语气不耐地说:“你已跳出轮回。”然后朝两旁的鬼差使了个眼色,鬼差便将忆秋拖了出去。

跳出轮回?忆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隐隐约约想起到这里之前,好像喝醉了,然后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一砸就成魔成神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强大到这个地步简直闻所未闻啊!

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变得扭曲,然后骤然一变,周围光亮一片,她的眼睛被刺得微微眯了起来。待适应了光线,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魔尊的脸。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竟一言不发地走了。

忆秋这才发现她已经回到了魔界,甚至在自己的房间内。

刚才的一切,莫非只是醉梦一场?

无处可去

半夏突然闯入,笑嘻嘻地抓着她的手说恭喜。

“喜什么啊……你酒喝多了吗?”忆秋嘴角一抽,暗自揣测魔族神志不清或者病入膏肓可能出现的症状。

“哎哟~当然是成魔啦!”

“什么?!”真成魔了?刚才那个居然不是梦吗?!她到底被怎样可怕的东西砸了啊连阎王都不敢收了她!忆秋脸色铁青。

半夏看起来似乎很高兴,戳了戳她的脸,道:“新生第一天,开心点嘛!你可让我赚了不少啊!”

“……你们又在我身上开了赌局吗?”

“真聪明!”她给了忆秋一个飞吻。

半夏欣喜地准备出门时,忆秋叫住了她。

“那个,我能去人间吗?”

“可以哟,魔尊说以后你的行动都是自由的。”半夏冲她粲然一笑,“千凝魔艮做起来很容易的。回头我教你便是。”

再见少年秦归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好像有些不一样?”

忆秋一脸严肃地回答:“我成魔了。”

“……谁信啊。”

少年秦归说他开创了一个修仙门派,准备叫仙剑派——灵感来源于捡到的那柄剑——现在还在建设当中,把蜀山盟的其他修仙人吸引过来了,似乎前景开阔。

“你要不要过来做基石?”他开玩笑似的说。

忆秋心不在焉地说道:“才不要。”

秦归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那就算了。”

拨了拨茶碗里的茶叶,秦归又说:“你救回来的孩子中年纪大些的那个上月还俗了,跟山下的一家小姐订了婚,说是准备到外地做茶叶生意。年纪小还在山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忆秋噗地笑出声来,说:“有什么好看的,不都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吗?”她上下打量了秦归一番,笑道:“你倒是沉稳了不少。”

秦归回以一笑。

之后,忆秋隔几年便去见秦归一次,眼看着他添了皱纹增了白发,脸上也渐渐显露出疲惫之色。却依然很快乐地向她炫耀他的蜀山盟又进了多少多少弟子,房子增加了多少多少。据说他还意外找到了蜀山上的地脉所在。

“本来想找防风师兄的,无意中便走到了那里,真是巧合。”他谦虚地解释,但神情中满是得意之色。

如此便过了近百年。当她站在大殿之前看着已成南方一大修仙门派的蜀山盟,竟觉得有些欣慰。然而,当年拿剑指着她大声呵斥“妖孽”的少年已是垂暮老人,满面皱纹与沧桑,眼眸却明亮如昔。

“你终究没修成仙。”忆秋有些哀伤地说。

秦归却表现得很乐观:“如果活上百年,我还不得为这些没出息的小崽子们cāo碎了心?”

“你当年也是个没出息的笑崽子!”忆秋失笑。她拿出他的腰坠,上面的绳子已经泛黄,流苏被拆得七零八落,唯有中间的白玉还是当年模样。她说:“看样子你是活不长了,不如给我做个新的坠子,算是纪念吧。”

秦归故作发怒地说:“喂喂,你居然叫身为一派掌门的秦归我给你做腰坠?还说我活不长了,太过分了吧!”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临去时,忆秋突然问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你不是不关心吗?”秦归将手拢进袖内,表情有些得意,说,“年纪大的那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还在京城开了家茶楼,据说生意不错。年纪小的二十岁的时候也成了亲,是渝州的一个小姑娘,大概是历练的时候遇上的……这些臭小子!上次有弟子去渝州时还看见他们夫妇了,开了个饭馆。怎么,想去看看?”

忆秋故作冷淡地回答:“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她正要发动法宝,身后的秦归突然喊住她。

“忆秋。”

她回过头,问:“怎么了?”

秦归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神情中满是怀念与哀伤。白发中再也找不到一缕青丝,蓝白色的道袍被风吹得鼓起,秦归看起来苍老而脆弱。她感到一阵恐慌,对于这个无法逃避时间而渐渐老去的生命。

他说:“再见,吾友。”

她眼中不由泛起泪光。或许,再相见便是隔世。

“再见,吾友。”

之后,忆秋便再也没去过蜀山。

半夏说她看上了一个魔族小伙,准备成亲了,对象就是那个经常发动赌局的家伙。当年忆秋成魔让她赚了不少。

“咦,要准备婚礼吗?”忆秋茫然地问。

半夏看着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这是魔界不是人间啊……魔族只要双方确认了关系就可以直接住在一起的,没人间那么多名堂。”

“……这么简易。不管怎么说,恭喜你了。”她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串草水精手链,说:“这里面我加了个防御阵法,给你。”

她接过一笑,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过了几年,忆秋才知道魔尊不叫后羿,叫重楼。那个面目丑陋残暴不仁荒yín无度的家伙是前任魔尊,早被重楼宰了。

“神界的消息太落后了。”忆秋泪流满面地对笑得打滚的半夏说。

又过了几年,某天忆秋闲得无聊去半夏的新居探望他们夫妻,远远便看到她站在房门口笑得一脸明媚而又温柔,一个青年别扭地抱着一个婴孩,连走路都十分僵硬。然后他们进了屋,里面穿来嬉笑之声。

忆秋站了一会,转身回去了。

在重楼的地盘上闲逛时,不小心便站在了他的房间门口,他还跟平常一样坐在案几后批改公文。忆秋怔怔地站在门口,一时间竟走了神。

重楼抬头。

她回神,避过他的眼神,苦笑着解释:“我已无处可去。”

良久,她听到他冷漠的声音。

“那便哪都别去。”

梦魇

忆秋抱着酒缸摇摇晃晃地走在过道里,旁边的门突然开了。她隐隐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抬头一看,这张脸也很熟悉。

她冲他傻笑,道:“哟,早啊!我请你喝酒。”

那人一僵,侧过身子让她进去,甚至在忆秋被门槛绊倒时扶了一把,令她免于面朝地面摔倒很可能磕断鼻梁骨造成毁容的的悲惨局面。

喝着喝着,忆秋突然认真地看着他,那神情根本不像一个醉酒之人。许久,她又露出一张傻兮兮的笑容来,说:“我认出你来了,你是重楼!”

重楼不理,自顾给自己斟酒。

忆秋絮絮叨叨地说:“我发现你只有两个表情,其一是‘老子天下第一你们这些喽啰我根本连看一眼都不屑’,其二‘我现在很不爽你最好不要违抗我的命令快点乖乖照老子的话去做’,无论哪个表情都很欠揍嘛……”

他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啊,对,你还有三号表情——面无表情。”忆秋嘟囔了一句,费力地抱起酒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似乎喝得有点多,她觉得脸上很烫,甚至连胆子都大了许多。她忽然间觉得自己非常清醒,她盯着重楼又饮下一杯酒,认真而严肃地问:“信不信老娘推了你?”

重楼的动作忽然停滞,随即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是你的事。”

她忽然惊醒,惶恐之中发觉自己还在房间里,没有酒坛,没有重楼——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魇。

梦到谁不好,偏偏是重楼……更可怕的是她竟然还说出推倒之类的言论……她在内心深处对重楼抱有怎样可怖的妄想啊!难道她被什么东西附体需要去驱驱邪吗?!咦,魔族驱了邪不就把自己给灭了么!……如果对重楼真的抱有如此沉重的邪念,不如死了算了……

忆秋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漫不经心地想道,总不会是人间奇谈志怪小说里的月老因为众多不能成眷侣的情人长久以来的怨念而成精了吧?咦,这么一想倒是很有可能啊。成精怪的物灵在神界多了去,都是什么被神气侵染感而化形啦,掉了滴眼泪幻化啦,甚至看见神仙从头顶飞过化形的都有。如果真是月老干的……最好别让她抓到月老那小仙怪,抓到照死里打!

她默默地磨了磨牙,又想起那个噩梦,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打开房门还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便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还未走出魔尊重楼的势力范围,便被叫住。

“这般急匆匆的,是要上哪呀?”

她回头一看,半夏笑嘻嘻地靠了过来,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她不怀好意地说道:“上次你给我的酒,可真了不得。”

“啊……你找魔试了?”

她坏笑着说:“当时他们都争着来做这试验品,有个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倒霉的家伙武力镇压了其他魔族才包揽了整坛酒,才喝了半坛,他未婚妻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一掌过去将酒坛拍碎了,酒溅得到处都是,其他魔都没事,就这家伙突然瘴气上涌,硬是自爆而亡了。他未婚妻哭得撕心裂肺地跟着殉情了。”

“如果是我啊,”半夏嗤笑道,“就踢了他找过一个。明明因为那家伙左拥右抱气得要死,还跟他殉情,简直是女魔之耻!”

忆秋抓住其中几个关键词,觉得嗓子有些干疼,怔怔地问:“……死了?”

“嗯。”半夏随意地应了一声,看了看她的脸色,笑道:“哎呀,你这是什么表情?魔族已经跳出轮回不死不灭了,死个把次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过个百来年就能重聚形体的。不过,被酒毒死,他也算是第一个了,肯定会被嘲笑的,嘻嘻……”

“可我上次没有经过一百年啊。”

“谁知道?也许是新成魔的特殊待遇也说不定。”半夏摊了摊手,说,“不过,像你这样被酒坛子砸死的囧货也真难得。”

忆秋争辩道:“那也是魔尊扔出来的酒坛子!”

“还不是酒坛子。好可怜啊,”半夏故作怜悯地摸了摸她的头,“竟然弱到酒坛子都能砸死的地步。出了魔尊的保护范围大概会因石头绊倒而摔死的吧?”

忆秋默默地磨了磨牙,咬牙道:“才不会!”

她想了想,又问:“魔族重聚形体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据说有一定概率新生啦……反正我是没见过,”半夏耸了耸肩,说,“像你这么倒霉的家伙,就算第一次死亡就碰上那渺小的概率我也不会感到惊讶的。”

忆秋气结,愤愤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千凝魔艮,去了人界。

一道人界便习惯性放出符鸟。

“去蜀山——不,去附近的小镇吧。”

符鸟轻巧地拍了拍翅膀,便朝一个方向飞去。忆秋给自己施了个轻身术跟了上去。才走出百里,那符鸟竟自燃着落了下来,在草丛中迅速化为一摊黑灰。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哼,你果然还活着。”

那人只一息便站在她身前,褐色广袖长袍上绣着黑色云纹,面色苍白而消瘦,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盯着她,便叫她脊背发凉。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便忘了我吗?”

忆秋睁大眼睛,艰难地从他脸上和他的仙气中辨认,她忽然脸色惨白地退了几步,颤抖道:“你是……景明?你的修为减少了,怎么会?”

“自然是——拜你所赐啊……”他低笑着,声音轻柔,眼眸之中,杀意尽显。

末路

景明对她攻击的时候,忆秋甚至有些恍惚,直到他手中的金翎刺到她面前,才想起要避开。忆秋匆忙地捏起法诀,给自己套上几重防御法术,脚步急转,躲避攻击的间隙施展几个还有印象的攻击法术。

然而景明完全放弃了防御,只一昧对她攻击,鲜血将他褐色的衣服晕染得更深,似乎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了。

这不是她认识的景明。忆秋隐约这么觉得。她所认识的那个骄傲又强大的景明,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羽毛一边和她一起用语言攻击哼哈二将的铜鹤景明,高傲得甚至不屑于对弱小的她刀刃相向。她依然清楚地记得上次追杀时,他只是在空中盘旋,漠然地看着她仓皇出逃。

“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忆秋侧身险险躲过一支长翎,往后急退几步,问道,“仙气这么混浊,是不是偷吃了老君的药?”

景明身形一顿,竟停了下来,黑漆漆的眼睛盯了她许久,咧开嘴,道:“愚蠢。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毫不掩饰他的鄙夷,道:“不堪一击呵。”

忆秋沉默地看着他。

“你为何活了下来!”景明的情绪忽然波动起来,他厉声叫道,“当年你若是死了,我又怎会落到般田地!”

“什么?”忆秋忽而面上一片青白,“天帝他——”

未等她说完,景明身形突然一拔窜到她面前,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锋利的金翎刺穿了她心口。忆秋痛得几乎无法站立,不得不倚在他身上。景明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语速快得她几乎听不清。

他随即松了手,站直身子,任忆秋无力地伸出手勾了勾他的衣襟,滑到在地。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她看见景明空洞地盯着前方,脸上露出疯狂又绝望的神色,他垂下头,那副诡异的神情令忆秋不由打了个寒颤。他蹲了下来,手覆在她眼上。

她听到景明的闷哼,呼吸间满是血腥之气。

“为……什么?”

他的声音细不可闻:“与其变成……不如……”

一阵风呼啸而过,仿佛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撞击在她身上,遮目的手迅速变大,遮住了她整张脸,忆秋探手想将他的手扯下,却触到一片冰冷而僵硬的物体——像是金属冰冷的触感,她扭头看去,只有一只铜鹤一动不动地趴在身旁。

她苦笑一声,靠着它躺了下来。

忆秋已无力再去思考景明恨的究竟是不是她,视线渐暗,仿佛回到几十年前她被天兵追得走投无路、躺在树林里等死的情景。

冰冷的气息渐渐侵入她的身体,景明的翅膀沉沉地压在xiōng口,令她喘不过气。

思绪忽然飞到魔界,她又坐在那张摆满酒坛的桌子边,那人沉默着喝酒,跳动的灯光将他的脸映得模糊不清,那画面越来越模糊,唯有一双眼,在黑暗之中依然咄咄逼人。

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百年之后,再将这心思说与他听。

结两个结局

【结局——新生】

她自混沌之中醒来时,听到一个冷漠的声音。

“哼,真弱。”

她茫然看去,借着微弱的光,仅看清那人的位置在她正前方,看不清面容。她不语,周围的瘴气更重,几乎要割破她的皮肤。她无法克制地恐惧起来,却连手指都不敢挪动,只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那人似察觉了什么,周身的气息一敛。许久,她才打着颤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我惊扰了您吗?”

那人不答,她直觉得他正盯着她看,便慌张地垂下头。那目光仿佛化为实质,直直地刺在她身上,沉重又尖锐。

“可记得名字?”那人问。

她一惊,正要答,却惶恐地发现她忘了。仔细一想,连过去都回忆不起!

“我……我……”她支支吾吾地说,却怎么也凑不出一个句子来。正惊惧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人却仿佛失去了耐心一般拂袖而去。

后来,有一个自称半夏的女魔找到了她,将她带回了她的家。半夏给了她一个名字:堇。她家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据说是她丈夫的木讷的男魔。小孩很是调皮,经常扯她头发,她觉得她很快会变成秃子。

半夏偶尔会用一种怀念的眼光看她。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忘记了很多事?”

隔了很久,才听到半夏的回答:“你就是你,无须在意其他。”

她偶尔会想起最初遇到的那个人,只是,再未重逢。

【结局——复活】

忆秋好不容易在魔界一处瘴气浓郁的地段重聚了身形,她感到复活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情。重聚形体枯燥乏味又消耗心力,耗费的时间又长。

魔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呀。

她一面哀叹一面朝魔尊重楼的势力范围走去。到了重楼的院子门口,她不由胆怯了,咬咬牙去自己院子里挖了两坛酒灌了下去,微醺,胆子似乎肥了不少,于是硬着头皮踏进重楼的院门,在院内徘徊一阵,狠狠心,一把推开了重楼的房门。

他正坐在桌子前,一堆公文挡住他半边身子,跳动的烛火照得他的面孔忽明忽暗。

“咳,那个啥,”忆秋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背过手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服上抹了抹,“虽然我们彼此都不算非常了解,甚至可能在最开始两看相厌。但我们这么久都和平共处下来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谈谈加深点认识什么的……据我所知这种事情在凡间一般是男方先开口但是我觉得魔界的习俗好像不太一样,更何况咱们之间总得有一个先开口不是,虽然我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但是不得不说有些事还是挑明白比较好——”

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她:“说重点。”

忆秋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不停地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水,终于,牙一咬、眼一闭吼了出来:“嫁给我吧!!”

许久没有得到回复,忆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她伸出手按在xiōng口上,试图平复躁动的心脏,又深深吸了几口气,死死地闭着眼叫道:“喂,是拒绝是接受好歹给句话啊!”周围仍是一片寂静,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待她睁开眼,竟回到魔族重聚形体之处。

忆秋在重聚之地蹲了一百年,重聚形体后又兴冲冲地跑到重楼的房间——大概是有了前次的经验,她并未在门外徘徊许久——敲了敲门,等了一会才推门进去,她涨红着脸,问道:“你的回答是什么?”

重楼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手上的事物掷了过来,忆秋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待她那被砸得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些,竟又回到重聚之地。

忆秋一呆,恼怒地跺了跺脚却无计可施,只得憋屈地又蹲了一百年。

由于战斗力悬殊,她敢怒不敢言。又一次敲开重楼的房门。她皱着眉,略带抱怨地说道:“拒绝也不要用这么粗暴——”正说着便被一件事物砸到脸上打断了话语。

这次她看清楚了,他砸过来的是个砚台!可惜看清楚不代表能躲过,于是,忆秋又一次蹲在重聚之地等复活。

忆秋有点想不明白了。重楼要杀她何必丢砚台,连根手指头都不用就能让她翻来覆去地死上好几遍……难道,他是有意放她一条生路只是她没有好好珍惜?可那可怕的准确度和力道又分明将她秒杀,他这究竟玩的哪一出?

她烦闷地揪了揪头发,吐出一口浊气。

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弄清楚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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